江南好1
“姓卫的！卫晏明！师兄......求求你，开门啊。”凌霄死命的拍着面前的石板，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，“我不恨你了，我原谅你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，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。”石板那头依旧没有回应，她的头狠狠的磕在石板上，语调陡然升高。“卫晏明，你再不出声信不信我就一头磕死在这里。”
凄厉的女声终于得到了回应，石板的另一头传来男人虚弱的声音。“咳咳......听话，凌霄。”他的声音因伤势变得断断续续，时有时无。“留我一个人多好，这样你不就替你爹娘报仇了？我自己做的孽，自己还。你为何不走呢？”
“我知道啊，可是师兄，我不想你死。”凌霄无力的瘫坐在地。
“听到你这话我心里却是十分的欢喜，你还爱着我。”也许是大难临头，卫晏明在此时竟出乎意料的诚实。
一道石板门隔开了两个互相深爱的人，一个坐一个靠，唯一能够相互触碰的是身下流淌出的鲜血，它们在门缝中交汇，代替主人渴求的心逐渐融为一体。
感情是从何时开始的呢？流血带来的眩晕让凌霄不由自主的开始回忆起从前。是从七年前那个男孩子小心哄着师妹的雪夜？还是两人携手走过的上元灯会？能够回忆的场景太多太多，一层一层如蛛丝般缠绕在凌霄的心上，不敢轻易触碰，碰了便是钻心的疼。自己的爱恋想一想便伤人，那师兄呢，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？一想到马上要死了，凌霄总算勇敢起来。
“师兄，你与我说说话啊，别吓我。”
“想要我说什么？说我中了金刀门门主的那一记七杀刀？说我面前不分敌我尸横遍野还是说正在起火的大殿。其实没什么可说的，凌霄。”卫晏明的语气又变的可恶起来，但这种可恶的语气却是凌霄所熟悉的属于她的大师兄卫晏明的，而不是魔教教主卫风的。
昨日攻上大殿时，凌霄对于立在大殿门口的那人是陌生的。一袭黑色的长袍，原本整齐束在头顶的发髻被解开，头发披散在脑后，隐藏在谦和面孔下和中原人的不同之处完全展露了出来。魔教传自西域，和中原人的习俗多有不同。这是父亲在幼时教导她和师兄弟的知识，他们喜好争斗，崇拜死亡，视死亡为献给自己心中最高之神的美好祭品。当死亡开始，便是灵魂去侍奉神明的时刻，那里有着永恒的圣殿，和不灭的圣火。
幼时自己只不过把它当做是江湖旧闻，听完便抛在脑后。而那时师兄是怎样的表情呢？平静是他留给父亲和师兄弟们看的，而隐藏在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的是满满的自豪之情。小时候自己看出来了却不了解，无法体会其中的暗潮汹涌。现在想来，不由的心惊肉跳。师兄啊，师兄，你对我究竟几分是真？几分是假？
头上流下的血沾湿了凌霄的睫毛，糊在一起让她看不清眼前，想要抬手抹去胳膊却发现抬也抬不起来。“我是不是要死了？”她在迷迷糊糊地想到。“死了也好，爹爹和娘亲已经去了，师兄也要死了，我还留着做什么？”
似乎是心有灵犀，这边凌霄刚想一死了之，那边的卫晏明又在唤她。“凌霄，别睡。你不是要听我说话吗？我说给你听好不好。”卫晏明的声音听起来竟比刚才清晰了许多，也不再断断续续的。
“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身衣服吗？鹅黄色外裳配浅绿色腰带的那件。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清新的一抹颜色。你提着我送你的莲花灯站在街角，即使街上人来人往我也认出了你。你就站在那里犹如远离尘世的花朵，静静地在枝头绽放着自己的美丽，纵然世上的人千千万万，多庆幸只有我一人抬起头看到了你......”
五年前，上元灯会。
凌霄在床上滚了整整一圈烦恼着，一盏莲花灯被挂在梁上无声的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感，来自师兄的馈赠。好紧张！好担心！到底该穿那件好？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去赏灯，她一定得穿的漂亮些。
最后，出门前千挑万选，凌霄出门时还是穿了最保险的那条鹅黄色裙子，娘亲替她去布庄选的颜色。头上的雪柳还是前日师兄请人送来的，他选的东西就如同他本人，粗粗扫一眼觉得没什么，但细细看去却处处是亮点。
大家齐齐出门，凌霄环视四周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大师兄。师门里其他人在这个欢乐的节日里总算得到了点自由，和阁主打了声招呼就各自散去。街上的花灯很美，有店家特意在大梁上挂了鲤鱼灯招揽生意，让凌霄不由地驻足观看。灯下悬着红笺，若是客人猜中了灯谜便可自行处置花灯。
灯下有带着面纱身形绰约的官家小姐在猜灯谜，“芊芊细腰不足盈盈一握”，诗文里是这么写的，男人都爱纤弱的女人，小鸟依人，楚楚可怜。凌霄暗地里捏了把自己的腰，练功多年哪有那样柔软的腰身，她丧气地甩甩手中的花灯。师兄会不会其实也喜欢这种女人？对自己其实只是习惯性的照顾？
说曹操曹操到，“凌霄，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？”大师兄个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了面前。“师弟他们没和你在一起？这群疲懒的家伙。”
“师兄，今日过节，没必要这么严格啦。更何况，说不定他们是约了人一起赏灯呢？”凌霄吐吐舌头替不在场的可怜家伙们说情。
“那也不能丢下你一个女孩子不管，待到明日我必要罚他们抄写阁内法规，以儆效尤。”卫晏明边说边侧过身子替凌霄挡住对面来的行人。
“那行，若是明日罚抄，师兄也得罚。”
“罚我什么？”
“罚师兄约人一起赏灯.....”
“我哪里约人一起.....”话说到一半，卫晏明便闭口不言。因为交谈中两人已经离开了小巷融入了正街的人潮中，旁人远远望去，少年英俊佳人貌美，可不是天生一对。
凌霄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的和大师兄对望“师兄难道没有约人赏灯吗？若说个不字，师妹我可要恼了。”
她面上在笑，实则心里敲起了小鼓，七个上八个下。倘若师兄真说了不，她真不知道今日要如何收场。好还，老天并没有让她失望。
师兄叹了口气，笑着说道“是啊，我今日的确与一位貌美如花的佳人约了一起赏灯。”然后，他牵起了她的手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缓步前行。
此时满街的璀璨光华已经不在凌霄的眼中，师兄的手夺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。凌霄走在师兄的左边，用右手牵着师兄的左手。大家皆是右手使剑，唯独师兄不同。在此刻，她能感受到师兄手上的薄茧和自己的在一起细细摩擦，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，下意识的想要换个方式牵手。可是师兄满不在乎的捏捏她的指尖，又用左手将凌霄的右手整个包裹起来，充满了安全感，那是独属于师兄的特贴，轻轻地用行动告诉凌霄。“你很好，别担心。”
“我那时和你手牵着手，忽视了旁人投来的目光，竟痴痴地希望夜晚的街道永远没有尽头，你我就能够像这样一直一直傻傻地走下去。”卫晏明终于憋出了最后几句话，嘴角的鲜血却已经浸湿了胸口的外裳。“若是能回到那年该多好，没有圣教，没有云水阁，没有江湖。只有我们......上元观灯，寒食踏青，仲秋赏月，重阳登高，除夕守岁。那该多好啊，我的花朵，我的凌霄。”
这是卫晏明最后的气力了，他的视线一片模糊，无法继续讲述，也无法确认凌霄的安危。对于圣教，他的使命已经完结，死而无憾，剩下的唯有满心对恋人的牵挂。
同一时间，石板的另一边，凌霄睁开了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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